(執筆寫這篇文章，全因有人希望我在《鮑思高家庭通訊》，與慈幼大家庭的兄弟姊妹分享我在培育青年慈幼會會士方面的經驗。)
我還記得42年前，第一次有人告訴我，最少要將生命的一部份奉獻於培育工作。那時是1968年12月8日，聖母無原罪瞻禮日，我從我當時的院長陳興翼神父口中聽到這項要求，最初深感震驚和困惑，因為我來到中國傳教，只有短短兩年。回想起我最初接受培育時，已夢想自己去到遙遠的鄉間傳教，窮一生之力照顧貧苦信友，並向尚未信主的窮人傳福音。因此，這項安排令我頓感痛苦，有如宣告我的傳教夢想破滅。當然，我既已宣發了聽命聖願，於震驚過後，就準備接受任命，視之為上主的旨意，奉獻出最少我生命的一部份。
我首次嘗試擔當培育工作，是於1971至72年在長洲，為一群在那裡攻讀哲學的年青會士擔任管理員。其後，我亦於1985至1998年的漫長歲月裡，再次從事培育工作，之後中斷了六年，到了2004年我又回到培育崗位，一直工作至今，加起來從事培育已有20個年頭。每次由一個階段到另一個階段，如果說有改變的地方，就是我越來越感到培育工作無比崇高，另一方面卻又日益意識到自己在這方面的不足。
雖然將自己比作梅瑟，未免放肆，但出谷紀第三章一至六節描述梅瑟如何蒙召，卻與我從事培育工作的經驗，有許多不謀而合的地方。因此，就讓我透過《聖經》有關梅瑟蒙召的叙述，與大家分享我自己的經歷。
出谷紀3：1-6，記載了梅瑟是羊群的牧者。「羊」的象徵在今天不太受歡迎，因為很容易被視為對人類神聖尊嚴的侮辱。不過，我想清楚表明，我絕無意帶出這個字詞的負面意思。相反，我希望表達出對「羊」的體貼關懷，誠如撒慕爾紀下12：3、依撒意亞先知書40：11等聖經篇章所述。我保留這個「羊」的象徵，更特別因為耶穌亦將自己描述為羊群的好牧人，正如若望福音10：1-18所記載。
出谷紀3：1a記載：「梅瑟為他的岳父，米德楊的司祭耶特洛放羊……」培育工作有如牧養上主的羊群。羊群不是我的，而是天主的，天主逐一認識牠的羊；每隻羊也認得天主的聲音。首先負責培育的是發出召喚的天主，其次是遵從天主召喚而來的接受培育者。我只居於第三位，而且在這位置上並不孤單，因為我不過是眾多一起負責的人員之一，而在眾多負責培育的人員之中，有一位最為重要，他是誰呢？
對我來說，慈幼會祖鮑思高神父就是我的「岳父」、我的「米德揚司祭耶特洛」，天主透過他將羊群交託給我。我每天清晨從慈父鮑思高關愛的手上接領羊群，到了晚上，又將牠們領回到他的家中。他不但會考慮羊群整體的福祉，也會留心每隻羊的狀況，而且評估的標準包括人性、基督徒特質、知識和教育牧民等多方面。每晚鮑思高神父均會給我新的指引，教我如何更妥善照顧羊群和每一隻羊。他提醒我依照理智、宗教、仁愛，好好實踐他的預防教育法；他要求我尊重培育的根本法則：培育的本質就是自我培育。所有培育的方法，若要有效，不可以勉強從外加諸人身上，而應該由受培育者自我吸收，即是說，應該獲得受培育者由衷接納，並融入他的內心深處。
出谷紀3：1b記載：「一次他趕羊往曠野裏去，到了天主的山曷勒布。」我每天均會帶領羊群到我認為良好的牧場，但羊群最終必定會被牧放到曠野、到曷勒布、到天主的山上去，因為培育工作的根本目標是協助、陪同和支援受培育者去遇見天主。
出谷紀3：2：「上主的使者從荊棘叢的火焰中顯現給他；他遠遠看見那荊棘為火焚燒，而荊棘卻沒有燒毀。」在培育工作中，人會不斷面對天主的奧秘和人的奧秘。這兩種奧秘的中心，會燃起一團火。這團不滅的火，原先在天主之內燃起，再傳至人，然後開始在人的內心燃燒。具體來說，人之所以能存在，就是因為能分享到那位「我是自有者」(谷3：14)的無限存在其中有限的一部分。如果「絕對的崇敬歸於孩童 ─童真勝萬金」是真的話，那麼「絕對的崇敬歸於人 ─ 個人勝萬金」同樣是真。又如果「活着的人是天主的榮耀」是真的話，那麼「天主是人的榮耀」也同樣是真的了。
天主聖神的火焰，足以淨化受罪惡污染的人。只要人與天主維繫，火焰就會一直在人的心中燃燒。「它的焰是火焰，是上主的火焰。」(歌8：6b)上主在獲救贖的人前顯現，令他化為燃燒的荊棘。在路加12：49，耶穌說：「我來是為把火投在地上，我是多麼切望它已經燃燒起來！」
出谷紀3：3：「梅瑟心裏說：『我要到那邊看看這個奇異的現象，為什麼荊棘燒不毀？』」人若有機會看見天主在人身上的工程，自然會有意投入深究當中的奧妙。人天生好奇，不過這樣卻容易墮入危險，不知不覺冒犯了天主和人的神聖。箴言篇25：27警告我們：「尊威(上主)的追尋者，會被光榮淹沒(過於求光榮，反而受累)」。
出谷紀3：4：「上主見他走來觀看，天主便由荊棘叢中叫他說：『梅瑟！梅瑟！』他答說：『我在這裏。』」天主就在這個充滿誘惑和危險的時刻，呼叫我的名字。他叫了我的名字兩次，是要叫我醒悟過來，特別注意我與祂的關係。我能稱職地從事培育工作，正因我與天主之間的關係。天主不是首要負責培育的人嗎？而培育者又豈不只是天主的反映嗎？
我深切明白地準備去回應天主的呼召。我在這裡，準備好去學習；準備好成為這個奇妙「攀山隊」的第三位，去攀上天主的聖山。我身處第三位置，走在天主的身後；走在培育中的青年會士身後。
出谷紀3：5：「天主說：『不可到這邊來！ 將你腳上的鞋脫下，因為你所站的地方是聖地。』」這就是我需要學習的。我要留在第三位置，而不冀望超越天主或年青會士走在前頭。我要學習尊重天主的奧秘；我也要學習尊重每個人的奧秘。
我正站立在聖地，面對天主。我必須脫下滿是灰塵的鞋；我必須停止以膚淺和俗世的眼光去看天主；我必須放開自己，更深入地與天主契合。我只要對天主開放自己，就能實現此事，因為我已獲得恩典，對「在天主與人之間的中保，就是降生成人的基督耶穌」(弟前2：5)的奧蹟有更深的信德。
我亦正站立在聖地，面對每一個人。我必須脫下滿是灰塵的鞋；我必須停止以俗世的眼光去看人；把人只當作數字、機器零件和只有功能價值。天主邀請我，是想我一起尊重每個人的不可冒犯性，因為每個天主所創造的人，都擁有理智和自由，其奧秘只有天主知道。
出谷紀3：6a：「祂又說：『我是你父親的天主，亞巴郎的天主，依撒格的天主，雅各伯的天主。』」我脫了鞋之後，聽到天主告訴我說，祂是「我父親的天主」。天主的話加深了我與祂共融的感覺，一切難以言喻。原來天主是我生身父親斐若瑟的天主，他與我的母親瑪麗雅生了我人性的生命，並引領我在聖洗池中重生於天主性的生命。我就是這樣在天主子耶穌基督之內，成為天主的兒子。我的自然人性生命，自此再不能從信主耶穌的生命分離。兩者合而為一，不可分割。信主耶穌的生命，逐漸把我軟弱和缺陋的人性生命提升，引領進天國。
在筲箕灣慈幼會修院的花園，有一棵20年樹齡的馬尾松。我於最近幾年，一直觀察那棵馬尾松的成長，它更成了我在培育工作上的標記。馬尾松在兩公尺高的地方，不知甚麼原因，幼小的樹幹變得嚴重扭曲，但在扭曲的部份上，卻繼續畢直地長高，實在奇妙無比！向上成長的引力，慢慢將扭曲的部份變直。長遠來看，這棵樹一定會差不多完全挺直。因此，我相信自己有缺失的人性，以及年青會士有缺失的人性，也一樣會在天主愛的引力(天主對我們的愛和我們對天主的愛)下，溫柔有力地把我們天生的扭曲拉直。
「我父親的天主」－這個稱呼多麼神奇和親切！但「我的父親」，其實也代表「我的父親鮑思高」。上主是我父親鮑思高的天主！如果培育工作是要協助年青會士一個一個成為鮑思高，那麼，說上主是鮑思高的天主，多麼令人鼓舞！我深信鮑思高的天主，一定會使年青會士日益肖似天主，肖似鮑思高！我的父親也包括那些年長的慈幼會會士，他們走在天主和我自己之後，在第三位置分擔培育我的這工作。天主是陳興翼神父的天主，是陳日君樞機的天主，是謝肇中神父的天主，是關念昌修士的天主，是蕭希哲神父的天主，是盧萬展神父的天主，是朱錫恩修士的天主，是龔廣權修士的天主……我可以無盡地數下去。培育工作是傳遞生命的工作。培育工作也是做父親的工作。我從眾多的父親身上獲得生命，我也使自己轉化為父親，把這個生命傳遞給其他想分享這生命的人。
但最重要的是，天主是納匝肋瑪利亞的天主，她就是主耶穌在小若望鮑思高的九歲奇夢中，交託給鮑思高、給我、給所有年青會士做慈母與導師的那一位。瑪利亞在胎中孕育了耶穌，因此也會培育我們肖似耶穌。培育工作也是做母親的工作。在我的培育工作中，瑪利亞教我不單要做年青會士的靈性父親，也要做他們的靈性母親。正如在梵二教會憲章65節所說：「對於宗徒事業，教會也理應注目於瑪利亞，她因聖神受孕，以童身生了基督，這樣使基督藉著教會得以在信友們的心裡誕生並成長。童貞聖母的生活是母愛的懿範，所有負著教會的宗徒使命，從事人靈重生工作的人員，都應懷著這種母愛精神。」
最後，天主是納匝肋耶穌的天主！培育工作是逐步融入耶穌基督內。致希伯來人書的作者(是保祿宗徒的一位徒弟)，在回顧了長長的一系列信仰之父後，以基督為總結：「所以，我們既有如此眾多如雲的證人，圍繞著我們，就該卸下各種累贅和糾纏人的罪過，以堅忍的心，跑那擺在我們面前的賽程，雙目常注視著信德的創始者和完成者耶穌：衪為那擺在衪面前的歡樂，輕視了凌辱，忍受了十字架，而今坐在天主寶座的右邊。」(希 12：1-2)
嚴格來說，「培育」(formation)這個字詞在新約聖經中只出現過唯一一次，就是在聖保祿宗徒致厄弗所人書4：12，那裡聖保祿提到，教會的牧者是基督送給其子民的一大禮物。這份禮物有甚麼作用呢？保祿回答：「是為成全(formation of)聖徒」(聖徒是指天主所有的子民！)。「培育」的目標又是甚麼？培育的目標是「令我們達到基督圓滿年齡的程度」和「每天為歸向元首基督而成長」。這段經文(弗4：11-15)實在值得全文照錄：「就是祂賜與這些人作宗徒，那些人作先知，有的作傳福音者，有的作司牧和教師，為成全聖徒，使之各盡其職；為建樹基督的身體，直到我們眾人都達到對於天主子，有一致的信仰和認識，成為成年人，達到基督圓滿年齡的程度；使我們不再作小孩子，為各種教義之風所飄盪，所捲去，而中了人的陰謀，陷於引入荒謬的詭計；反而在愛德中持守真理，在各方面長進，而歸於那為元首的基督，本著祂，全身都結構緊湊，藉著各關節的互相補助，按照各肢體的功用，各盡其職，使身體不斷增長，在愛德中將它建立起來。」(弗4：11-16)
出谷紀3：6b：「梅瑟因為怕看見天主，就把臉遮起來。」真的，面對培育這項工作，我每想到自己，就會把臉遮起來。我怕看見天主，和那些培育中的年青會士。
不過，若我想到耶穌和聖母，就敢抬起我的臉，面向天主和年青會士。讓我借用聖保祿的說話來表達我的心思和感受：「我們藉著基督在天主前才敢這樣自信，但這並不是說：我們憑自己能夠承擔什麼事，好似出於自己一般；而是說：我們所以夠資格，是出於天主，......我們眾人以揭開的臉面反映主的光榮的，漸漸地光榮上加光榮，都變成了與主同樣的肖像，正如由主，即神在我們內所完成的。......看見基督 ─ 天主的肖像 ─ 光榮福音的光明。因為我們不是宣傳我們自己，而是宣傳耶穌基督為主，我們只是因耶穌的緣故作了你們的奴僕。因為那吩咐『光從黑暗中照耀』的天主，曾經照耀在我們心中，為使我們以那在【耶穌】基督的面貌上，所閃耀的天主的光榮的知識，來光照別人。」(格後3：4-5、18；4：4b-6)是的，在培育工作上，親愛的兄弟姊妹們，特別是我親愛的各位年青會士，我們為你們就是「只是因耶穌基督的緣故作了你們的奴僕。」
孔智剛神父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