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牧為羊捨命 ─ 盧萬展神父生平事略  ~ 陳日君 ~

 

鮑思高家庭通訊 • 第 54 期,1983 年

 

盧萬展神父慘死的事是於一九八二年十二月廿九日凌晨,在香港慈幼會會省辦事處發生。

 

盧神父生於一九零七年,一九三五年以保守生身份來華,完成各階段的培育後,於一九四五年在上海晉鐸。他曾在本會各校和培養院任職,晚年更在會省辦事處處理會省的財務要務。

 

自一九六六年起,他利用公餘時間為戒毒者服務。每逢主日,他總是風雨不改地前往石鼓洲戒毒中心,給那些可憐的戒毒者帶來福音的光和基督的愛。有時他也去探訪他們的家庭。雖然長期的經驗告訴他,他的各項努力幾乎完全白費,但他並不因此而氣餒。

 

有一件事使他覺得開心的,就是一名姓姚的男子,看來已完全戒除了毒癖,現在竟能協助他去照顧其他的癮君子了。這名男子是一位教友,在盧神父的指導下,專心研究聖經,一度甚至考慮進修會的可能性。由於他多次到會省辦事處來找盧神父,所以院中許多會士都認識他,大家都覺得他是一個聰明和斯文的人。

 

十二月廿八日晚上九時許,那名男子又來找盧神父,這次是我出去開門的,我正要往機場去接一位會士回來,所以很匆忙。事發後,我才想起,當晚那名男子並無往日的笑容和溫文,反倒顯得有些緊張和煩躁。

 

盧神父跟那男子談話時,也請副會長謝神父參加,那晚的談話顯然並不尋常。謝神父當即發覺那人有些不對勁,說話語無倫次,謂有人已把他的家人全部殺死,現在正想追殺他。

 

那人說話時,手中還握著一把切紙用的小刀,在謝神父的勸告下,盧神父終於叫他交出小刀,並把它收藏起來。

 

十點半左右,由於謝神父不斷催促,盧神父便帶那人到附近警局去報案,警方聽了那人口供後,覺得那人的神經有問題而不加理會,兩人於是再回會省辦事處。

 

午夜時分,我已接了由美返港的龐修士從機場回來,而盧神父仍與那人在會客室攀談。謝神父則在等我,想告訴我江華年神父一小時前因血管梗塞而死在醫院的消息。

 

當我和謝神父、龐修士及何廣凌神父在二樓飯廳飲茶時,盧神父和那人也上來了。謝神父用意文向盧神父說,他已在會客室為那人預備了茶水,最好不要讓他進入飯廳,而且已是深夜,他很樂意用汽車送那人回家。但盧神父卻說自己無法擺脫那人,所以只好忍耐,讓他在會院內住一夜,說著便在會客室預備一張尼龍 床和幾條毛氈。大家雖不大贊成盧神父的主張,但也勉強同意,因為他已不止一次用這方法招待他的「朋友」了。時間很晚,已是午夜一時,我們都上床睡覺去。

 

會士的房間設在五樓和六樓,只有我在三樓,但那晚我睡得很甜,所以樓下有甚麼響聲大家都聽不見。

 

午夜二點左右,余秉昭神父因睡不著,起身到飯廳飲點東西。就在這時赫然看到姓姚男子進來,說是要見會長。余神父認得他是盧神父的朋友,以為他想找盧神父,便去拍他的房門,卻沒有人回答。稍後,那人又進入飯廳,跟余神父攀談起來,從談話中,余神父知道對方是個神經錯亂的人,於是到門房 用內線電話叫謝神父,那人就在這時奪門而出,但離開前,用兩手掩著面喊道:「現在連世上最愛我的一個人也不在了!」這句話引起了余神父的疑心,便急忙跑到會客室去,扭亮電燈,想看個究竟。

 

原來盧神父已了無生氣的躺在地上,頭部被一個膠袋罩著,頸部則緊緊纏著一條繩,這繩又跟百葉窗的繩連接一起,因此頭部略為離地,身上則蓋著一張毛氈,胸部放著一本英文彌撒書,是盧神父為預備次日彌撒用的。室內看來有搏鬥過的跡象,桌上放著一個很重的金屬煙灰缸。當我們除去他頭上的膠袋時,發現他的右眼上角有一處頗長的傷痕。地上留有幾滴血,但稍後我們發現,沙發上的坐墊曾被用來抹去地上的血跡。

 

差不多一小時後,當警方向我們盤問那人的底細時,那人竟又回來了。實際上,他是來向警方自首的,但他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後來當警方把他帶走時,他卻暈了過去。

 

據悉那人在聖誕晚,曾在明愛醫院望彌撒 (原來他是該院弱智兒童部工作的),並曾參加遊藝會的演出。事發前幾天,雖然有人發覺他有一些古怪的行徑,但亦不以為意,怎知後來竟會狂性大發,弄出人命。不過最令人難以推測的,就是午夜後,盧神父與那人單獨相處的那段時間內,究竟發生了甚麼。

 

盧神父被殺的消息一經傳出,整個香港為之震驚,凡認識盧神父的人,莫不黯然神傷。尤其是本院的會士,這幾年來與他朝夕相處,共進共退,見他溘然去世,無不感到是一種難以彌補的損失。不過,經過一段時間的迷茫,等我們平心靜氣地 思考一下後,卻又發覺盧神父的死,實是他一生功行之大成。他既生活得像英雄,所以我們曾打趣地說過,一種平凡的死,也許他不會喜歡。

 

上主久已準備盧神父的心靈,去接受這偉大的犧牲了。他的一生充滿著各種困難和英豪的行為,但他不怕面對各種難題,而且凡事都要徹底解決。

 

年紀尚輕,他已知道工作的辛苦 (他同時要做三份工作),雖然置身於反神職的工廠內,卻始終公開承認自己是一篤信的教徒。

 

廿六歲那年,他不管自己是家中的獨子,便毅然追隨他傳教的聖召,進入 Ivrea 修院,跟其他年青的同學接受同樣的中學教育。

 

廿八歲那年,他到遙遠的中國傳教,並在中國住了四十七年之久 (其間曾發生中日戰爭,後來大陸解放,他曾遭受拘禁和驅逐)

 

他有強烈的求知慾,但因工作太忙,只能忙中偷閒地學習。另一方面,他卻毫不計較地為他人效勞,並把他的多項才能貢獻出來:例如藝術方面的本領 (繪畫、演戲),及其他才幹 (木工、機械、電器、泥水、水喉等等)。對他來說,最大的困難要算是學習言語,他從來沒有機會,能好好的學習某種語言,只是隨用隨學式的實地學習而已。例如在長洲時,他要向一斑英文比他好得多的修士們用英語教授生物。這對他來說,實是一種很大的羞辱,因為他是一個凡事認真的人。又如每主日要在戒毒中心講的中文道理,不知要用多少鐘頭才能預備好,而結果呢,可能只有兩、三個戒毒者去聽他!像他那樣喜歡溝通的人,卻沒有言語的天才,其難堪情形是可以想像的,有時他可以用演技或大笑來掩飾他的尷尬,可是他內心的痛苦又有誰能了解呢。

 

然而,對他愛德的最大考驗,要算是為戒毒者所進行的使徒工作了。白英奇主教只是邀請他一次,他便整個地投入此項工作。

 

在一篇致送意大利互助中心報告書,他這樣說:「吸毒可說是來自惡魔的災禍,因為它奴役青年,把他整個吞噬,使他不能再負起人生職責。」

 

但他並不因此放棄他的工作,在報告中他繼續說:「個案幾乎千篇一律,剛露一線希望,便又立即破滅!這為傳教士真是一個嚴重的考驗,他可能轉移目標,去找一個更理想的工作園地,而不想留在一個荒涼而不能播種的沙漠!」

 

但他自己卻繼續播種,並設各種方法叫人幫助這些不幸的吸毒者。他本人從來不想麻煩別人,但為了這些不幸的一群,他卻不怕屈辱,四出尋找援助,勸人信賴他們。他自己頗有信心,因「愛德凡事堅信,凡事希望」。世人也許會認為這種信心是不明智和過份的,但他卻以自己的生命去為這個盲目而無條件的信心作証。

 

報告中他對自己的犧牲解釋得很清楚:「當然,天主並不需要我,祂知道如何拯救靈魂,祂有千百種方法去達到祂的目的,我們的職責只是播種而已。天主要傳教士以痛苦去拯救靈魂…… 但我不必看到!願上主永受讚美!」

 

盧神父的妹妹 Luigi Chierichetti 與乃兄有同樣的心情,她從米蘭致送的電報這樣說:「我以沈痛的心情與慈幼家庭聯結一致,深信盧神父的慘死對香港的團體不會無益。」

 

當然不會無益!就在出殯那天,他那英豪般的見証已產生了良好的反應,那次殯葬禮除了備極哀榮外,還引起神職界對慈幼家庭的好感,更激發廣大社會人士對吸毒者處境的關注。希望這顆以血滋潤的種籽,不久即能結出豐碩的成果來。

 

相信有人會為這位稱職的傳教士立傳的。現在我就用盧神父於聖誕前致送給聖母司鐸運動會友文告中的一段話來結束本函,這話可視作他的精神遺囑:

「瑪利亞對每位司鐸運動的神子,有著自己的救世計劃,這計劃是她聖子委託給她,要在這混亂的世代中實現的。聖母時常會以天主之母獨有的關懷和愛心來照顧我們。

 

今年的聖誕將為我們揭開新的一年,就是教宗所宣佈,由一九八三年三月廿五日所開始的聖年。

 

親愛的兄弟,把我們司鐸的手放在聖母的手中吧!讓她去處理我們的各項工作、焦慮和操心;我們的責任就是要做她的愛子,時常聽從她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