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母佑兒童工藝院的回憶(二)

我與「鮑思高」—— 長上們

紫石

在「鮑思高」裡,所有教師都稱為長上,其中包括神父、修士和保守(備修)的。神父和修士自不必說,保守的是指準備加入慈幼會做修士或神父的人。他們是母佑兒童工藝院的靈魂,是他們組織和領導近二百名學生的宗教、學習、勞作和日常生活,沒有他們,就沒有母佑兒童工藝院。

陳基慈神父

年前收到方廷忠神父寄來陳基慈神父的彩照,我還以為像往常一樣,方神父為了使我知悉陳院長的近況而寄來,但當我看到背面的文字時,一陣悲慟湧上心頭。我自幼認識而且敬仰的陳基慈神父竟然與世長辭了。我相信,所有在四爺府的母佑兒童工藝院同學都和我一樣痛惜他的逝世。

1950年秋天,我蒙接納進入位於北京市東城區四爺府一號的「鮑斯高」(這是當時的名稱,現已改為鮑思高)。那年我九歲,剛上完二年級,在「鮑思高」升讀「幼三」班。按當時學校的編制,四年級或以下稱為幼一、幼二、幼三和幼四。五、六年級則稱為工一、工二。入校不久,我知道一位個子不高,頭髮花白的外籍神父是我們的院長,我們都稱他陳院長。那時候,在我們這群小伙子中間已經流傳著陳院長品德高尚,信德堅固的故事。聽說他在創建四爺府校園時,為了購買土地,逐戶拜訪並說服當地的居民把土地賣出,當中發生了許多類似奇跡的事情,終於有了前後兩所大院 ,我實際不知道它有多大,但是在我幼小的心目中那院子可大了,從前院跑到後院會得氣喘吁吁。所以在我們眼中陳院長是一位活聖人;很多同學用小盒子把他的頭髮收藏起來,相信他將來一定是一位聖人。漸漸地,我和陳院長的接觸多了,對他的印象越加深刻:他操一口純正的普通話,聽不出任何外國口音,是一位和藹慈祥的長者。

大概是1951年吧!我班有一位同學的母親去世了,兒子的得悉後伏在桌子上,把頭埋在兩個胳膊之間,不停地哭泣,不吃也不喝,沒有人能夠勸阻他。後來陳院長來了,安慰他說:「媽媽雖然去世了,但是,我們在天上有我們共同的母親 ─ 聖母瑪利亞,她看顧著我們,關心著我們。」果然同學很快就停止了哭泣,又吃了點東西。我當時感到陳院長真是了不起,就是現在我仍然記得陳院長說這些話時,如何發自肺腑,充滿對聖母的崇敬和孝愛。與其說同學被陳院長的話所感動,不如說被他對聖母的情懷所觸動。長大後,投入社會,聽到人們常以諷刺的口吻描述他的講道,但是,陳院長在勸慰同學時的誠摯態度和洋溢出那份高尚的道德修養,永遠銘刻在我心中。

學校有一大橫幅寫著:「空閒是萬惡的根源」。因此,學校有條規矩:任何時候,任何人都不能「呆」著,每個人都必須動起來。每當放暑假時,陳院長總是帶著我們遊玩,教我們唱「大海之中間……」;「今天是星期一,李家婆婆買東西:星期一,毛筆;星期二,花籃;星期三,雨傘;……」。大家唱得非常開心,忘掉了酷暑,也不覺得時間的漫長。陳院長是一位和藹可親的老爺爺在帶領我們:每天晚飯後,唸晚禱前,總有一段活動時間,全校上百人一起「逮著玩」,回想起來那真是一個壯觀而有趣的場面。陳院長年紀大了,也常在操場上散步,總是很快便有許多同學跟他在一起走,我也漸漸地成為經常跟在他後面的一員。他一邊走,一邊講,講述他的家庭、經歷和各式各樣的故事;他豐富的知識和閱歷像磁石般吸引著我。他是意大利人,出身農民家庭,為了實現鮑思高的使命,他來到中國傳教、辦學。他講鮑思高的故事,也講海內外的逸聞趣事,包括鐵達尼號失事的故事,記得也是從陳院長那裡聽到的。從陳院長和居理端神父那裡,我聽教並學到了許多知識。回想起來,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能夠聆聽如此見聞廣博的人的教導,實在是難能可貴的際遇。

我們都愛聽陳院長在聖堂內講道理。我現在仍然記得:他講道理時容光煥發,所講的是他高尚情操和堅實信仰的發揮和流露,感動我們,鼓舞我們,激勵我們,把我們一步一步地引向聖母,導向天主。大概是1951年,他號召並敦促我們更加熱愛進教之佑聖母,從那時起,我們唱起了由居神父作曲的進教之佑聖母歌:「聖母瑪利亞,天堂上的媽媽。你是大能的貞女,你是教友的助佑。求你保護教宗;求你保護聖教會;求你保護教友;求你保護我們。我們一心一意依靠你、呼求你,進教之佑,為我等祈。」詞曲流暢,朗朗上口,我們每天都多次詠唱。每月24日,有許多教友前來望彌撒,這首歌也就傳遍了北京的各個堂口,成了表達我們依靠聖母、祈求聖母的心聲。在陳院長的主持下,於第一所修院,飯廳的前面建立了一座聖母亭,我們在那裡經常朝拜,把我們心裡的話向聖母訴說。在我們的心裡,聖母亭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地方,是我們心中的聖地。

1952年,陳院長奉命轉到香港當中華省會長。同學們對陳院長戀戀不捨,不知道用甚麼方法來表示對他的感情,時至今天,我依然清楚地記得,我們這群天真活潑的孩子都失去了笑容,惟恐陳院長離開我們的時間到來。然而,這一刻還是要到來;記得是一個24號,陳院長特選的日子,望完了陳院長離開前最後的一台彌撒,我們每人都含著淚水,一起簇擁著,一步一步地跟在他的後面送別他,希望步伐慢一點再慢一點,能夠再多看一眼陳院長。等到了聖母亭,一起跪在進教之佑聖母像前,一遍又一遍地唱起了進教之佑聖母歌,把心中的千言萬語都寄託在這首歌裡,不知誰哭出聲來,一下子,我們再也不能控制自己,都放聲大哭。陳院長還是那樣慈祥地勸慰大家,說他會回來看望我們的。但是,從此一別已經整整五十年。直到90年代,才得知陳院長還健在,但只能在書信中向他致候。

如今回想起來,1947至1948年,陳院長創建母佑兒童工藝院正值戰亂,生活艱苦可想而知。我初到那裡時,生活條件越來越惡劣,儘管每人每月有八斤白麵的指標,但是由於經濟困難,不一定每月都能達標的。一日三餐離不開玉米麵,窩頭是主食。我們和長上們不在同一個飯廳吃飯的,但我們知道,他們比同學「優越」的只是把窩頭烤成窩頭片而已。

儘管只有如此條件,但我在這裡所獲得的精神財富卻受益終身,甚至福澤我的下一代,譬如在學校裡養成不說髒話的習慣,應歸功於「鮑思高」的精神和教育思想,正是陳院長以他堅實的信仰、高尚的品德和完美的人格把鮑思高的精神和教育思想在北京,在母佑兒童工藝院完整地體現出來。我現在才懂得,一位外國人,一位個子不高的老人何以能夠把全院上下凝聚在一起,且人人敬仰他、愛慕他,不就是他的人格魅力所致嗎?

從世俗的眼光看,我們痛惜他的逝世;但是,從永生的角度想,陳院長回到了天堂,回到了天主和聖母的懷抱。他在天上看望著我們。我想懷念陳院長最好的方法就是像他一樣敬畏天主,熱愛聖母,作一名好教友。                  

(下期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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