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回首(一)

龔廣權

(龔廣權修士於20231010日去世,享年94歲。在他的遺物中,他團體的的長上們發現了他手寫的自傳《旅途回首》。其後,從他與當時會長韓大輝神父的書信才知曉他為文的因由。這自傳記載了他悠長生命所遭遇到的事件,他的修道經歷和神修生活等。龔修士中文造詣頗高,文筆樸實流暢,內容引人入勝,並幫助我們較有深度地認識慈幼會修士的修道生活。編者)

 

韓會長大輝神父尊鑒:

「日薄西山黃昏近,天色漸暗夜將臨」。

踏入零四年,體力顯著下落,中氣失、腳步浮,記憶漸衰退,執筆忘字。

有見及此,遂趁黑夜未臨,尚有微光,寫下生平簡史,名之曰《旅途回首》,以作將來院長編寫「訃文」之參考。

封面照片乃會末一九四六年於澳門聖若瑟小學畢業時為製作《畢業同學錄》而攝,亦為會末有生以來第一次照相。

謹此奉上惠存。 此致 順祝

牧安!

會末 龔初田

2004年5月24日

 

親愛的襲修士:

您好!收到您預先寫好的「訃文」,我也不禁黯然!

雖然我未開始細讀,但已感到您對生命是這般認真做事絕不苟且,更不會麻煩他人…。您發願50週年,真的送了一份大禮給我,就是您的「旅途回首」。多謝您!

送上祈禱、祝福

譯末 韓大輝 頓首

2004.5.19

 

慈母扶行人生路,途中喜遇鮑思高;原來旅途每一步,天父冥中為我鋪。

01.誕生

一九二九年(民國十八年——歲次己巳蛇年)全球不景氣、經濟大蕭條。不過對天主教來說,這一年卻是值得紀念和慶祝的一年,因為當年的六月七日,意大利政府與教宗達成協議,通過了拉特蘭宮條約,梵蒂岡正式脫離意大利,而由教宗統治,從此梵蒂岡便成為一個獨立的國家。為我們慈幼會也是個極值得紀念的日子:會祖聖若望鮑思高蒙列真福品。

我——龔廣田(正式由父親改的名字),蒙上主的祝福,在那年的七月二日(農曆五月廿六日),在澳門柯高馬路的一幢二層樓的洋房,悄悄地,平安地來到這世上。那個時候婦女產子不像現代人一般要進住醫院,只要邀請一位熟練的「接生婆」來接生便可順利完事。在此之前,我的大家姐、我的大哥和二哥;後來我的兩個妹妹也是在家裡誕生的(以上資料由母親口中得知)。

這六個孩子(三男三女)的父母,原籍廣東省南海縣,是一對農村夫婦,為了生計跑到澳門,經營一些小本生意,由於勤奮工作,漸漸地成為一個小康之家,一家十口(祖父母、父母、子女),三代同堂,享著傳統大家庭的天倫之樂。

02.遷居

可是好景不常,由於全球經濟蕭條,全無生產、一切靠外援的澳門,當然也受到牽連,最嚴重的是糧食短缺。那時,一家十口的小康之家,經濟一落千丈,漸漸變成窮困,柯高馬路的洋房住不起了,便搬遷到附近的連勝馬路一一九號,一間租金較廉宜的平房,那裡不但沒有水電,連水廁也沒有,照明要用「火水燈」;用水要到街上的水井去打;如廁要用馬桶,生活的苦況可想而知。就在這個時候,祖父母相繼辭世。年幼的我,看見舉喪的儀式,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事,但看見父母、親友哭,我也哭了起來。

03.入學——改名

光陰如流水,隨著流水的消逝,我也漸漸地成長起來,不經不覺已到了入學年齡。母親帶我到附近的蓮峰學校報名,即時接受面試。

「你叫什麽名字?」主考老師一副嚴肅的面孔,手提著筆,拖長聲調問。

「龔廣田。」我有點驚慌,回答時發音可能有點含糊。

「幾多歲?」「七歲。」「哪裡住?」「連勝馬路一百一十九號。」「什麼鄉下人(籍貫)?」「廣東省南海縣。」

然後他拿出一貼顏色紙,要我辨別七種顏色,我毫無困難地一一辨別出來。最後是辨別一些方、圓及幾種多邊形的圖形,我也順利地過關。

面試完畢,一星期後放榜。放榜那天,母親和我到學校看榜。榜上找不到「龔廣田」,卻有個「龔廣權」的名字。

原來當天老師問我叫什麼名字時,我可能回答得不清楚,或可能是老師聽得不清楚,於是把「田」字寫成「權」字。從此我的名字就由「龔廣田」改為叫做「龔廣權」了。(後來,我取了個筆名叫「初田」,就是我「初」時名叫阿「田」的取義。)奇怪的是,那時我母親為什麼不請老師更正呢?

04.蓮峰學校

澳門蓮峰學校可能是一班佛教或道教善信(我說可能,因為不大清楚)為那些貧苦大眾而開辦的「義學」,學費全免。學校借用蓮峰廟,學生就在善信拜神的廣場,在菩薩的視線下上課,這樣的地方共有六處,正好開辦小學一至六年級。既然是在拜神的地方上課,所以幾時有大節日,善信要舉行膜拜,學校都要放假。

記得入學的那天,母親把紙筆墨和三本挾著蔥蒜的《紅皮書》放在一個籐造的書包裡,和我一起上學去,到了學校,由一位老師(據說是姓楊的)領我們先去拜孔夫子,隨即在孔子像前,打開那本《三字經》的最後一頁:「幼而學,壯而行,上致君,下澤民,揚名聲,顯父母,光於前,裕於後。」老師念一句,我跟著念一句,不知道念了多少次,然後叫我們回家,明天正式上課時,念給他聽。我回到家裡,把這幾句三字經背誦得滾瓜爛熟,所以,直至現在,半個世紀多了,我仍能背誦出來呢!

05.香港淪陷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廿五日,耶穌聖誕節,香港向日軍投降,三年零八個月受日軍統治。在那段日子,澳門雖未受戰火蹂躪,日軍未攻佔澳門,但由於海陸(那時澳門還未有航空)交通都斷絕了,一切物資,尤其是糧食極度缺乏,即使有錢也難買得食米。

記得父親當時一聽聞香港淪陷,馬上到米舖去搶購糧食。連平時冷清清,門堪羅雀的米舖、雜貨舖,一時也客似雲來,父親好不容易才搶購得一大麻包(一百斤庄)的粟米,存放在廚房裡。從此,每日兩餐(當時我家習慣每日只吃兩餐)不是粟米粥,便是粟米糊或粟米糕等。

06.澳門大饑荒

艱苦的日子一天天地捱下去,由於戰爭,運輸途徑斷絕,全澳陷入大饑荒,平民老百姓家家戶戶缺糧,饑民到處找東西吃,凡是吃得的東西:如野菜、野果、樹皮等都成為饑民充饑的食物,總之,什麼東西也好,只要塞飽肚子,捱過一天便一天,那時,名副其實是「朝不保夕」,今天不知明天事。這期間,澳門不知餓死了多少人。每天早上起來,在街巷的暗處經常可以發現一條條餓死的屍體,有些是餓死街頭的,有些是在家裡餓死了,因為沒錢殮葬,惟有暗地裡把屍體搬出街上。每天早上八時許,便會有政府的黑箱車來收拾屍體,運到離島的「亂葬崗」去埋葬。(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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