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母佑兒童工藝院的回憶(四)
我與「鮑思高」
紫石
范慈神父(Fr. Francesco Felz SDB)
范慈神父是一位法國籍神父,高個子,有一副瘦長的身材,儘管中國話說得不太好,叫不出我們的名字,但總能夠準確地記住我們每位同學的學號。范慈神父那睿智的雙眼能夠讀懂我們的一切,可以和我們好好地溝通交流。
有兩件往事在我的記憶中至今仍非常清晰:
大約在一九五一年,我在北京母佑兒童工藝院讀小班四年級,叫幼四班。范慈神父是「理家」神父,負責我們的生活起居。當時,中午十二點開飯,下午四點左右下課,然後是室外活動時間,一到這時就會感到飢腸轆轆。我們這些小孩子因為怕飢餓難捱,便在吃中午飯時私自留下一塊窩頭,以便在下課時吃。儘管窩頭是當時的家常便飯,卻非常珍貴。私藏窩頭是違規行為,管理我們的老師們經常突擊檢查我們的位子,看看有否私藏,一旦被抓住,自然要遭到懲戒。
一天,范慈神父向我們宣佈,從該天起,誰也不必再私藏窩頭了,每天下午四點,學校將會派給每人半個窩頭。果然,每天下午四點,一個大筐籮給我們送來熱氣騰騰的窩頭。這窩頭,我們吃在嘴裡,神長的關愛感在心裡。
另一件事,教我們音樂課的老師是義大利籍的方濟各會迪百理神父。他脾氣有點暴躁。有一次,上課時,部份同學不留心聽講,他大發脾氣,罰我們全體跪在地上,然後拂袖而去。大概是有人通知了范慈神父,不一會,他來了。他沒有責備也沒有教訓我們,只是叫我們都站起來,然後領我們走出課室去轉了一圈,再回到課室,只說了一句:「以後要留心聽課!」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但是,給了我和全班同學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後來,我也從事教育工作,還做了人父。這樣的事情如果交給我來處理,我一定會「制止」或「懲罰」,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來越懂得范慈神父所實施的「愛的教育」。他用寬容和愛的方法,培育我們這些孩子成長,而其源泉則是鮑思高的精神。
我個人也受到他慈父般的教誨。到「工一」班(相當於小學五年班)時,他教我們縫紉。說實話,我不是一個縫紉的好學生;一則我雙手特別笨拙,做得慢且差;二則我不知怎的有一種「唯有讀書高」的理念,對學手藝不大重視。但是,他從來沒有因為我的笨拙而批評我,而是因為我經常在上課時說話而告誡我,常常對我說:「『526!』你怎麼又說話!」
有一次,母親到學校來看我,給我帶來了一隻雞蛋。在我那小心眼裡,不知道怎樣處理它才好。只有一隻雞蛋,給誰不給誰都不好,因此,正偷偷地把它吃掉,正好被范慈神父逮住。我一看見他,心裡就打鼓,覺得自己是在偷吃東西;可是,他卻笑著對我說:「你吃吧!你吃吧!」我感到他的慈愛和對我幼小心靈的諒解。
我還記得,范慈神父經常抓緊不同場合教導我們,在他的身旁總可以隨時學到知識。有一次,我遇到他過秤,他便教我如何使用磅秤,如何根據磅秤的秤砣計算重量等等。
此外,我還記得,他負責我們的起居,我們穿什麼都由他來管,如果個人缺少了什麼,都可到他那裡領取。每到瞻禮七(即星期六)的晚上,他就會用他那非常生硬的中國話說:「明天是主日,把你們的好衣服拿出來。」實際上,我們的生活常識大都是從他那裡學來的,例如:如何疊衣服、將兩隻襪子捲在一起、身上必須帶手帕,可隨時擦鼻涕或將痰吐在裡面,然後每天清洗。
一九五四年一月下旬,他和居禮端神父一起離開了工藝院。到現在已有六十多年了。從那時起再也沒有聽到關於他倆的任何消息。及後才得知他已經於一九九○年在羅馬辭世了。他的死訊令我心中感到悲痛與惆悵,我總想以什麼方式來紀念他似的。
范慈神父是鮑思高神父的神子,是為鮑聖事業而獻身的一員,是慈幼會在華的燦爛星系中一顆明亮的星,也是一位教育家。他的信德非常高深,為信仰不惜致命。據說,他曾經跪在祭台前痛哭流涕地懇求天主賞給他致命之恩。不過,最終他還是被驅逐出境,從此與我們天各一方。
喻石柱修士 (1925-2003)
喻修士與我非常熟稔,他給我們講課,還和我們一起遊戲。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他發脾氣,或者板起面孔,他總是慈祥和愉快的,像是我們的大哥哥,也是一個「大頑童」,給我們講笑話,扮鬼臉。在遊戲中,他在操場上飛奔,被逮著的時大喊大叫的「呼救」。(註:「逮著玩」遊戲是將人分為兩組。一組逮人,一組被逮。逮人者追,被逮者跑。如被逮著,就要原地不動,直到同組有人來救,即用手碰一下手,就算得救了。)
記得他說過,在飯堂上也「不老實」。在吃飯兼讀書的時候,幾個人一起搞惡作劇,就是在長上們吃飯的時候,我們中有人用義大利語讀書,唸書的人故意錯唸,引起哄堂大笑。於是會有人用食指貼在嘴上,發出「噓、噓」的聲音,試圖制止大家的笑聲,但那邊廂另一個人用打氣筒做打氣狀也發聲。大家聽見「噓…」聲與打氣聲此起彼落,笑個不停。
當然,上述只是喻修士的一面,他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慈祥和對學生的愛護。他經常給我們講故事及讀書,大多是外國作品。至今我也忘不了他為我們讀的《苦兒努力記》,大意是記述一個英國貴族男孩被叔父偷走,賣到法國,成了流落街頭的藝童,最後與母親和弟弟團圓。他花了很長時間為我們讀這個令人神往的故事。我們隨著他清晰而抑揚頓挫的朗讀聲,體會到法國的鄉土人情和巴黎的繁華,以及人間冷暖。我想我以後大量閱讀世界文學名著就是從他的引導開始的。
四十多年以後,大約是1999年,我在一位老同學家裡,遇見了喻修士。雖然他已彎腰駝背,但是,看著他多皺紋,飽經滄桑的臉,我馬上就認出他那天真無邪,慈祥可愛的面龐。好像我們分別就在昨天。他依然像大哥哥那樣關心我,吃飯的時候不停給我布菜。
當我們說他年紀這麼大,要注意身體,不要多跑路時,他會回答說:「既然天主讓我的腿走路,我就要走。哪一天我走不動了,就是天主不用我了。」這是何等的信德!
2005年10月,我到過慈幼會會士的墓園。在那裡,我看到了陳基慈神父、王爾谷修士和喻修士的墓碑。在喻修士的墓前,我感恩,禁不住澘然淚下為他祈禱。
(下期待續)